412事件

2016年，坎耶·维斯特在好莱坞出席一场活动。

在流行巨星碧昂斯的单曲《All Night》的MV中，伴随着高亢的唱腔，碧昂斯童年时的家庭视频片段穿插着一闪而过的有色人种少女的身影，这很难不让人激动。阿迪达斯（Adidas）的广告“Impossible Is Nothing（没有不可能）”（这句广告语引用自传奇拳击手穆罕默德·阿里的话）传达出一种不可抗拒的、鼓舞人心的信息，向全世界展示了一位意志坚定、才华横溢的休斯顿黑人女孩如何成长为全球偶像巨星。

阿迪达斯的营销活动以传达这种进步的、坚定的乐观精神而著称，其中经常以黑人的成功故事为主导，而黑人运动员、模特、艺术家和名人会传播这种信息。但这家德国公司的前任和现任员工表示，尽管公司公开宣扬黑人赋权，但在公司内部，黑人员工很少能进入领导高层，或者在进入高层时觉得自在。

他们称这家有74年历史的运动服饰巨头，轻视和微歧视的情况时有发生，使他们的观点被边缘化。正如阿迪达斯的一位前黑人高管所说：“在公司内部，你能走多远是有上限的。”

阿迪达斯并非唯一一家因为领导层以白人男性为主而受到批评的公司。但该品牌在市场营销中展现的黑人文化和黑人，最明显的就是其与说唱歌手、制作人和设计师坎耶·维斯特（艺名“Ye”）注定失败的合作，经常把该公司在多元化方面的问题暴露在公众面前。

该公司的前任和现任黑人领导者对《财富》杂志表示，后来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据《财富》杂志了解，自2023年初以来，10名副总裁和更高级别的黑人与棕色人种高管遭到排挤或辞职，其中有多位是在2020年和2021年乔治·弗洛伊德遇害后，当美国公司遭到清算时，在美国被录用的高管。自2020年以来，至少还有8名在美国担任关键岗位的黑人高管也已经离职。

阿迪达斯的发言人并未对这个数字提出质疑，但表示“黑人高管的离职率与其他群体相当或是更低”。但阿迪达斯拒绝披露有多少副总裁及以上级别的岗位由黑人或其他少数群体担任，而且拒绝分享与高管离职有关的其他信息。

消息人士称，失去这么多有色人种高管，包括在美国的7名高管，对阿迪达斯产生了重要影响，这对于公司在多元化方面的努力是一个沉重打击。背景知识：消息人士对《财富》杂志表示，阿迪达斯的高管团队约有275名副总裁及以上级别的领导者，其中美国有约55名（这个数据与LinkedIn上的公开数据基本一致）。阿迪达斯北美地区曾有9名副总裁及以上级别的高管是黑人，因此2023年初以来离职的7名黑人高管是一个巨大损失。消息人士还指出，该公司2020年成立的专注于多元化的委员会已经崩溃，其成员基本都已经从公司离职。

《财富》杂志为本文采访的消息人士包括12名前任和现任阿迪达斯经理和高管，他们担心曝光自己的身份会影响自己的工作和未来的就业机会，因此要求匿名。（有多人表示，对于黑人高管而言，向媒体讲述职场的种族歧视是一个难题：他们希望通过揭示他们的经历，能够减少反对黑人的偏见和刻板印象，但这些偏见和刻板印象又会让他们因为担心被打上愤怒或抱有敌意的标签，而不敢公开发言。）

阿迪达斯发言人提到公司的整体多元化数据有所好转，并表示公司始终致力于实现多元化目标。对于《财富》杂志采访的前任和现任员工所描述的公司文化，这位发言人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我们绝不认同这些观点，因为它们并不能准确体现公司的实际情况，或者我们的现有员工的情绪。”

事实上，对于一家公司的文化，尤其是一个市值高达430亿美元的跨国品牌，可能并没有一种明确的叙述：每位员工都有各自不同的体验。但通过采访了解到的阿迪达斯黑人高管的处境，暴露出一些至关重要的问题，即谁有权领导公司，以及原因是什么。阿迪达斯可以作为一个警示故事，告诫人们公司在多元化问题只说空话不做实事这种形式主义的隐患。

碧昂斯的Ivy Park品牌与阿迪达斯的合作，于2023年结束。

阿迪达斯与Yeezy合作破裂看不见的影响

谈论阿迪达斯的多元化时，就必须考虑到它在过去十年中最成功的一件事，当然这件事后来也变成了最引人注目的公关灾难。Yeezy系列的故事和2022年发生的阿迪达斯与共同创造者坎耶的决裂，早已众所周知：这位美国超级巨星在社交媒体上说他要“对犹太人进入三级战备状态”，之后该德国鞋业巨头与他之间发生了混乱的、令人尴尬的决裂，在财务上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显然，他所说的是军事术语“三级战备状态”，意味着准备发起全面进攻。）

但鲜为人知的是，阿迪达斯的一些黑人员工始终无法忘记的故事：他们表示多年前他们曾投诉坎耶的反黑人言论，却被公司视而不见——而他在公共场合的反犹言论比反黑人言论更受重视。（据媒体报道，阿迪达斯对于坎耶私下里对犹太员工等不同群体的冒犯言论，同样视而不见。）

阿迪达斯与坎耶的关系首次出现重大裂痕是在2018年5月。当时，这位名人在接受好莱坞新闻网站TMZ采访时表示，美国奴隶制的历史应该归咎于被奴役的人。他对震惊的TMZ主持人说道：“当你听到400年的奴隶制时。400年？那听起来像是一种选择。”

这一事件在负责坎耶的Yeezy球鞋系列的阿迪达斯员工当中引起了不满，这个团队主要由黑人和棕色人种组成，但它所在的部门却以白人为主。该团队请求与高层领导开会，讨论坎耶的冒犯性言论和其他有问题的行为。阿迪达斯的黑人员工与他们的经理进行了沟通，由经理们上报他们所担心的问题。

Yeezy系列的前营销人员比玛·威廉姆斯后来在一档《Complex》播客节目中描述了那次Yeezy团队会议。他表示在会议中，与领导“针锋相对地”讨论了坎耶的言论。他回忆说：“我提出的问题是，如果我们觉得我们所坚持的价值观在这里得不到体现，而且你们对此不置一词，你们怎么能指望我全力以赴地工作？”

他继续说道：“我必须确定公司重视我作为人的价值，我才有可能去关心如何达成业绩。我在这里的工作体验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品牌，不清楚它坚持什么样的价值观。”（威廉姆斯没有回应进一步置评请求。）

2018年，坎耶与阿迪达斯品牌的合作经历了一段动荡时期：阿迪达斯以小规模零星发布的方式，为已有三年历史的Yeezy品牌炒作人气，这种刺激需求的策略在球鞋发烧友中被称为“限量上新”。而在幕后，公司大力押注此次合作，加大力度生产独特的、突破传统的Yeezy球鞋。与这位艺人的合作，让阿迪达斯在与耐克（Nike）乔丹（Jordan）品牌争夺市场份额的长期竞争中获得了一次难得的机会。自从迈克尔·乔丹在上世纪80年代选择了耐克而不是阿迪达斯，并推出改变市场的运动鞋品牌以来，这个品牌便一直主导着球鞋发烧友文化，并为黑人和拉丁裔顾客定义了时尚潮流。

阿迪达斯的Yeezy 750 Boost，亮相2015年的一次时装秀。

一名前黑人员工透露，针对内部要求对坎耶“有所作为”的呼声，阿迪达斯时任CEO、欧洲白人卡斯珀·罗斯特“让我们保持沉默”。这名员工仍在该领域工作，因此要求匿名。她解释道，阿迪达斯的一些黑人员工希望公司与坎耶切断联系，还有一些人希望公司至少公开谴责坎耶关于奴隶制的言论。这名前员工表示，对于这些请求，罗斯特只是用模糊的承诺来回应，称会与这位名人谈谈这个问题，然后提醒员工公司通过与Yeezy品牌的合作赚了多少钱。这名员工说，公司暗示如果放弃坎耶，公司将“自我崩溃”。她表示：“公司从未做出直接回应。”员工的呼声也没有产生任何反响。

据《华尔街日报》后来报道，在坎耶接受TMZ采访之后，阿迪达斯的领导团队曾讨论过应对方案，但最终选择了继续合作。罗斯特拒绝就该报道置评，但2018年，他在彭博电视台说道：“显然，我们无法支持坎耶的一些言论。”但当被问及阿迪达斯内部是否讨论过放弃与坎耶的合作时，这位CEO简单地回答说：“没有。”在TMZ风波之后，罗斯特对CNBC表示：“坎耶帮助我们在美国取得了巨大成功。”

四年后，在坎耶发布“战备状态”的推文后，阿迪达斯与Yeezy的合作破裂，一位黑人高管回忆起一位白人高管曾这样说：“现在情况真的变得很糟糕，因为犹太人感到不满，而在美国，犹太人拥有巨大权力。所以我们必须处理这个问题。”当天，那位高管决定离职。他告诉《财富》杂志：“我内心的某些东西已经死去。”

坎耶曾公开谈论过他的心理健康问题，并最终为口无遮拦的“三级战备状态”言论道歉，他表示后悔自己之前对奴隶制的情绪发泄。但2022年的反犹言论掀起的风波，让阿迪达斯再也无法继续与他的合作——尽管他们的合作当时为公司贡献了约40%的利润。（坎耶未通过他的Yeezy时尚品牌或其他途径回应多次置评请求。阿迪达斯拒绝就合作破裂置评，只是说公司已经终止了与Yeezy品牌的合作，且对之前的声明“没有补充”。）

在坎耶发表反犹言论之后的动荡期，不止阿迪达斯取消了与他的合作。时尚零售商Gap和巴黎世家（Balenciaga）在2022年底也终止了与这位音乐人的合作。但对于阿迪达斯来说，与坎耶和他的球鞋品牌的合作破裂是一次公关危机和财务灾难，导致公司积压了价值12亿欧元（13亿美元）的未售出库存，这些库存处在不同开发阶段。2022年，Yeezy鞋本应为公司带来17亿美元收入，但最终收入却足足少了5亿美元。

2019年，设计师史蒂文·斯密斯与坎耶合影。Foam Runner是最成功的几款Yeezy鞋之一。

毫无疑问，如果阿迪达斯的领导层在2018年听取了黑人员工的警告，这一切本可以避免。他们为什么没有这样做？部分原因是，Yeezy已经成为一项前途无量的盈利业务。但该公司的前高管表示，2018年，阿迪达斯品牌对于Yeezy团队的担忧反应软弱，已经预示着会出现更严重的问题。

在坎耶发表关于奴隶制的言论后，公司决定不终止与坎耶的合作，对于这个决定，一位黑人前高管对《财富》杂志表示：“我认为利润是一个因素。我认为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Yeezy是以黑人和棕色人种为主的团队，尸骨而且坎耶也是黑人。”这位前高管表示，当坎耶有出格言行时，白人领导者会暗示：“好吧，黑人，这是你们自己人。”换言之，对于黑人员工对坎耶的不满，阿迪达斯选择了置之不理。

在与Yeezy的合作破裂之后，有事实证明阿迪达斯多年来一直在容忍坎耶怪异和冒犯的行为。据《纽约时报》报道，这位明星早期曾要求员工看色情片以激发创意灵感。据《滚石》杂志报道，他曾在一次会议期间，强迫设计团队中的一位有色人种女性坐在地板上，因为她“不配坐在桌前”。他在球鞋上画上了纳粹符号，而且经常发脾气。Yeezy团队的成员经历了口头辱骂、倦怠和士气低落，许多人辞去了工作。

一位黑人前员工表示，当阿迪达斯最终因为坎耶针对犹太人的公开言论而终止合作关系时（据报道，公司管理高层在一次两分钟的电话会议中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这在内部掀起了一场不愉快的讨论。”

“当时，黑人员工无法理解，多年前当坎耶对黑人和奴隶制发表争议性言论时，为什么阿迪达斯对他们的不满视而不见。”

偏远的总部

人工智能已经日益深入人们生活。在医疗、自动驾驶等复杂场景中，人工智能对决策任务的误判可能造成重大损失。传统可信人工智能多关注单模态数据，无法满足实际场景中多模态数据分析决策需求，单模态数据有限的信息量导致单模态智能可信度存在瓶颈。

对《财富》杂志谈到阿迪达斯品牌营销形象与内部缺乏多元化之间脱节的黑人前员工，都无一例外地谈到了两个话题：公司文化和总部所在地 —— 德国巴伐利亚州的乡村小镇黑措根奥拉赫。他们表示，阿迪达斯的文化是一种官僚主义的、自上而下的文化。与遥远市场相关的重大决策都是在黑措根奥拉赫做出的，而这个小镇根本算不上世界甚至欧洲的文化之都。

政府数据显示，这个小镇的居民以德国白人为主，因为是阿道夫·“阿迪”和鲁道夫·“鲁迪”达斯勒两兄弟的出生地而闻名。两兄弟的竞争导致家族鞋业公司分裂，并诞生了两家相互竞争的运动服饰巨头阿迪达斯和彪马（Puma）。但前员工表示，与20世纪30年代的许多德国商界领袖一样，两兄弟都加入了纳粹党，这成了这个小镇的污点，也给阿迪达斯的总部增加了一些“奇怪的”氛围。那些非欧洲白人的外来者，在这里旅行或居住，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偏僻的地方。一位前阿迪达斯高管表示，作为黑人在“黑措”工作让他们感觉像“穿轮滑鞋的长颈鹿”。

阿迪达斯创始人阿道夫·达斯勒在德国黑措根奥拉赫的故乡（上方的白色建筑），成为工厂的一部分，后来成为公司总部。

另一位前高管则疑惑：“如果你想聘请来自世界各地的最优秀的人才，为什么要让他们搬到一座农场？”

一位黑人前品类总监回忆称，去年春天前往阿迪达斯总部期间发生的一件事，让她触动很深。她表示，她的任务是介绍她所在的部门策划的服装系列，以打动全是白人的全球产品负责人。这位前总监回忆起抵达当天，她与一群主要是黑人和棕色人种的同事一起走进总部园区的情景。

她们拖着行李袋和滚动服装架，走向阿迪达斯的总部，那是一栋钢结构支撑的玻璃混凝土建筑，采用现代风格设计，非常引人注目。她说道：“每个人都盯着我们看。”然后，在她成功展示后的公司聚会上，一个同事走过来说：“天啊。我看到你们穿过总部园区，我以为你们是阿迪达斯为会议请来的说唱歌手！”

她表示，这番言论让她下定决心，离开这家任职多年的公司。这也让她明白，从几年前她在洛杉矶参加销售会议以来，公司的文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她表示，在阿迪达斯，黑人运动员和模特的形象在巨大的屏幕上闪现，房间里充斥着无拘无束的说唱音乐。她回忆说：“关于黑人的词汇循环播放”，然而她发现在700名员工中，只有20名黑人。

承诺做出改变

前阿迪达斯工作人员称，在2020年乔治·弗洛伊德事件之后美国公司遭遇大动荡前后，该零售商在多元、平等、包容（DEI）方面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感觉像是摆设。《纽约时报》曾报道，在2018年，阿迪达斯位于俄勒冈州波特兰的北美总部有1，700名员工，但只有不到5%的员工身份是黑人。据《时代》杂志采访的消息人士称，在全球，阿迪达斯只有约1%的副总裁是黑人。2020年，阿迪达斯对于多元、公平和包容的“清算”尤为惨烈。

那个夏天，员工通过远程罢工和发布言辞激烈的社交媒体帖子，表达对公司的抗议。据媒体报道，在内部调查之后，阿迪达斯的全球人力资源主管因称多元化工作是“噪音”而被解雇。据爆料称，一位长期任职的执行委员会成员在一次200名经理的会议上，称一位黑人区域负责人是“对多元化的贡献”，事后他遭到了调查。（经过对此次事件和其他事件的长时间调查后，该执行委员会成员于去年辞职。）

在2020年，经过黑人员工与公司高层领导团队之间长达数周的、常常公开的对峙之后，阿迪达斯做出了多项承诺，旨在修复关系并重建其多元化努力。有12名高级别黑人员工创建了一个在阿迪达斯提倡DEI的联盟。为了响应他们的工作和研究，阿迪达斯承诺在美国的所有新增招聘岗位，至少30%将雇佣黑人和拉丁裔，并承诺未来五年拨款1.2亿美元奖学金，用于支持黑人学生。

这些承诺虽然没有达到联盟提出的要求，但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该联盟变成了一个名为“联合反对种族主义”的工作组，其中包括了多名白人高管发起者。

然而，时至今日，前任员工表示，过去四年，阿迪达斯几乎没有任何改善，而且在2023年比约恩·古尔登担任CEO之后，公司在DEI方面的工作甚至出现了“倒退”。一位自称在现场的前高管表示，古尔登上任后不久，就对高级员工们说DEI是在浪费时间，员工们应该关心利润。古尔登拒绝就本文置评，但阿迪达斯的发言人否认古尔登曾说过这些话，并表示这并不代表他的立场。

总体而言，在2024年关于公司多元化工作的讨论与2020年已有很大不同：2023年，最高法院的裁定禁止大学决策中使用基于种族的平权行动，受到鼓舞的美国保守派反DEI运动愈演愈烈，许多公司已经缩减或放弃了DEI承诺。许多知名的首席多元官接连离职，或职能被合并到其他岗位。

在阿迪达斯，最初在2020年组织起来的12名黑人高管，已有7人离职，最初加入“联合反对种族主义”的5位白人高管也已经离开该组织。就在本月，该公司宣布将调整在美国的两个高层职位，担任这些职位的黑人高管将离职。

去年5月，阿迪达斯CEO比约恩·古尔登出席公司年度股东大会。

一位黑人现任员工表示，这则消息让许多人感到“震惊”。这位员工说道：“他们都很真诚，备受我们尊敬，而且与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看到他们‘离开’或被解雇，对于组织发展走向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警告信号。”即便如此，这位员工表示，他们依旧希望阿迪达斯能够重回正轨，“创造一个重视多元、公平和包容的工作场所”。

阿迪达斯在公司声明中表示，其对DEI的承诺从未动摇。 阿迪达斯发言人称，公司始终致力于由黑人和拉丁裔求职者填补30%的职位，并将投入“重要资源”，“与这些来自少数群体的求职者建立有意义的联系”，同时遵循包容性招聘和留任的最佳实践。

阿迪达斯在2020年承诺，到2025年，黑人和拉丁裔员工将从事公司20%至23%的岗位，其中12%将是领导岗位，即总监及以上级别的岗位。当时，来自这些种族群体的员工在这些岗位上的占比分别为12%和7%。到2023年底，这些目标取得了良好的进展：黑人和拉丁裔员工在公司所有岗位中的占比达到18%，从事领导岗位的比例为10%。但公司拒绝披露在美国有多少高级领导岗位，也不愿透露留任率。

一位现任员工表示，留任是关键问题：他们表示：“我们所取得的任何进展都是临时性的。”他们补充说，公司更注重雇佣足够多的人来“表明我们正在做出改变”，但很少谈论从事领导岗位的黑人和拉丁裔员工的留任问题。他们说道：“我认为这就是整件事的漏洞所在。”

黑人明星为阿迪达斯注入时尚元素

这家已有74年历史的德国公司与美国黑人文化之间有着复杂的关系。虽然在20世纪70年代，拳击手穆罕默德·阿里和乔·弗雷泽等黑人运动员都穿过阿迪达斯，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嘻哈文化兴起，才真正将这个品牌推向了具有重要文化意义的领域。说唱组合Run-DMC的经典歌曲《My Adidas》是一个转折点，它帮助阿迪达斯的三条线和三叶草标识变成了黑人文化和街头时尚的象征。

该品牌与不同种族的名人都有合作和代言，但是黑人创作者和运动员显然占据了突出的地位。说唱歌手米西·艾略特和“狗爷”Snoop Dogg分别在2000年代和2010年代与阿迪达斯合作推出了自己的系列产品。阿迪达斯最近合作的名人包括碧昂丝及她的Ivy Park品牌、音乐人法瑞尔·威廉姆斯和Humanrace、时尚设计师杰瑞·洛伦佐和Fear of God品牌，当然还有坎耶。（碧昂斯、威廉姆斯和洛伦佐的代表均未回应置评请求。）此外，阿迪达斯还赞助了许多运动员，包括詹姆斯·哈登、德里克·罗斯和帕特里克·马霍姆斯等。

为阿迪达斯注入时尚元素的黑人和拉丁裔文体明星包括（从左上方按顺时针）拳击手穆罕默德·阿里；歌手和超级巨星碧昂斯；说唱组合Run-DMC；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球星帕特里克·马霍姆斯；波多黎各说唱歌手“坏痞兔”Bad Bunny；说唱歌手“狗爷”Snoop Dogg和米西·艾略特；已故NBA传奇巨星科比·布莱恩特；以及音乐人和制作人法瑞尔·威廉姆斯。

多位黑人员工对《财富》杂志表示，公司的营销策略与内部人口结构之间的脱节，令黑人员工感到震惊。一位前黑人高管表示：“你看到的所有广告代言人都是棕色肤色——他们肌肉发达，大汗淋漓，看起来强壮有力。”

另一位前黑人高管、“联合反对种族主义”联盟的原始成员之一表示，他曾呼吁阿迪达斯避免主要拍摄赤裸上身的黑人男性运动员和模特，他认为这种做法是在暗示白人对黑人身体的所有权。该联盟还说服公司停止将“城市”作为“黑人”的委婉说法。（阿迪达斯对《财富》杂志称这种说法“不准确”，但拒绝进一步详细说明。）

一位前总监级员工曾参与过阿迪达斯与黑人明星的合作。她表示，她看到了一种卑鄙的交易手段。该员工认为公司的态度是：“我们要从这个人身上赚10亿美元，但是他们并不关心要不要真正了解这些名人，了解他们背后的驱动力和灵感。”

内部运动熄火

2020年因“珍视黑人生命”运动再次引发的愤怒已经逐渐消退。一位前高管称：“我认为阿迪达斯并不理解非裔美国文化。我认为他们只是因为2020年发生的事情而感到恐慌。”另一位前高管表示，公司承诺反思阿迪达斯的历史和系统性种族歧视，但这些承诺很快就被抛到脑后：公司没有深入了解黑人消费者和内部脱节的原因，而是指向了“联合反对种族主义”联盟的工作，试图制造一种公司有责任心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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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许多加入联盟的人后来都离开了公司。不公正的待遇日益积累，到2021年，一些黑人员工开始看到，2020年夏季之后实施的措施遭到了反弹。据几位前高级员工透露，当阿迪达斯要求全公司参加多元化和敏感性培训时，遭到了一些白人经理的抵制，他们认为这毫无用处，会干扰工作。

阿迪达斯前全球品类总监、联盟组织的成员劳伦·博迪记得，她自己当时也对多元化培训持怀疑态度，担心这只是表面文章。作为黑人，博迪表示，目标明确的教育研讨会是有用的，但它们通常只是“流于表面”。她认为，包容性培训无法消除一些不良习惯，例如在拓展性任务和晋升方面忽视有色人种员工等。她问道：“我们可以逐项打勾，说我们已经读了这个模块的内容。很好。但公司正在做什么？品牌的领导者都接受了培训，但他们从中学到了什么？”

“联合反对种族主义”不再作为一个员工组织存在，但其前成员可以说取得了一些成就。阿迪达斯成立了一个团队负责与黑人和拉丁裔以及其他群体沟通，以及管理对有色人种创业者的投资。该联盟的两位篮球业务高管，在说服阿迪达斯将篮球业务部门从白人比重最大的美国大城市波特兰搬到洛杉矶的过程中，也发挥了一定作用。《财富》杂志采访的几位前员工还指出，即使在乔治·弗洛伊德事件引发抗议活动之前，该公司已经与法瑞尔·威廉姆斯和Pensole设计学院（Pensole Design Academy）合作，开设了一家面向年轻有色人种女性的鞋类设计学校。通过其“表彰黑人卓越”（Honoring Black Excellence）慈善项目，阿迪达斯向支持黑人运动员和社区的非营利组织资助了170万美元。

然而，到2021年，黑人员工仍然对公司感到失望——一场离职潮开始。一位曾是联盟组织成员的前白人高管表示，有些人觉得在2020年加入异议者的阵营，让他们变成众矢之的，被认定为是“难相处的人”。（一位阿迪达斯发言人表示：“我们公司不会因为员工参与了2020年的联盟等活动，而对员工标签化。我们重视不同意见的多元化，并鼓励开放对话。”）其他人表示，即使一位黑人高管晋升到更高职位，他们的观点也不被信任。一位前黑人高管回忆道，那种感觉就像是“闭嘴，你要庆幸你能在这个房间里。”

阿迪达斯聘请了许多有色人种担任关键领导者。但很少有人能长期留任。前BET高管维姬·弗雷是阿迪达斯第一位女性全球市场营销总监，也是首位担任该职位的黑人女性，但她只在该公司工作了两年。阿曼达·拉吉库马尔在2021年加入阿迪达斯，曾担任全球人力资源总监，也是阿迪达斯执行委员会的首位有色人种女性成员，她在2023年辞职。现在，公司的执行委员会全部由白人组成，在公司监事会有两位有色人种女性，包括前奥运会田径明星、非裔美国人杰基·乔伊纳-克西。英国出生的前北美业务负责人鲁伯特·坎贝尔已于去年晚些时候递交了辞呈。他是担任这个职位的首位黑人管理者。他在2022年从俄罗斯被调到波特兰，仅在那里工作了不到两年。

接替坎贝尔和拉吉库马尔的高管都是白人。一位前员工解释称，目前全球市场营销业务也由一位欧洲白人男性负责，只是他没有弗雷之前的头衔。（对于《财富》杂志关于此事的询问，阿迪达斯解释称：“我们的人才遴选过程侧重于根据资质和经验，任命最合格的候选者。”）

位于德国黑措根奥拉赫的阿迪达斯总部。

一位前阿迪达斯员工透露，许多有色人种领导者因为上司和董事会成员的“微侵略行为被迫离开公司”，这种说法也得到了其他员工的认同。古尔登将最近设立的多元化总监岗位，从全球总部调到波特兰，并为该岗位增加了人力资源职权，削弱了该职位对DEI的专注。一位前高管称，古尔登表示在欧洲不存在多元化问题。（公司否认古尔登曾这样说，并表示这不“代表他的态度或公司的现实。”）一位黑人高管回忆曾被一名董事会成员问道：“为什么黑人男性喜欢朝人开枪？”

即使在目前DEI遭到反弹的大环境下，常识性的支持多元化的商业理由依旧很有说服力——年轻员工将多元化列为优先事项，而且研究显示，多元化团队会做出更加明智的决策，从而带来更高的利润和收入。多元化人才的流失以及阿迪达斯被视为DEI方面的落后者，可能会成为阿迪达斯的沉重负担。晨星（Morningstar）分析师大卫·施瓦茨指出，像阿迪达斯和耐克这种运动用品公司经常因高层领导做出的决策而面临财务和声誉灾难，这些高层领导大多是白人男性。例如，耐克因解雇怀孕的女性运动员而卷入公关危机。施瓦茨问道：“你会想，是不是因为那些高管是白人男性，所以他们看待这一切的出发点是‘我们想让这些人带动鞋子和服装的销售’，而不是考虑‘这会对我们在顾客心目中的形象产生什么影响？’”他强调了阿迪达斯面临的潜在风险。

在谈到体育用品公司员工队伍多元化的必要性时，一位阿迪达斯前员工说道：“它并不是喊两声‘库姆巴亚，让我们手拉手’这么简单。这在商业上势在必行，如果你不了解客户的价值，你就会受到影响，我们目前正处在这个时刻。”

前阿迪达斯品牌营销项目经理科雅·威尔逊表示，公司还应该认识，如果它们利用了社区的文化，就有道德上的基本理由尊重这些社区。

威尔逊是“联合反对种族主义”联盟的两位黑人女性成员之一。她表示：“如果你在谈论黑人，我们就是你的目标客户，那么公司内部的人员就应该代表外部的目标人群。”

合作破裂的余波

阿迪达斯的前员工们表示，黑人员工们对坎耶反黑人的种族主义言论发出了警告，但公司的应对方式令他们依旧感觉被背叛。该公司与这位音乐人的关系所产生的余波，仍然在公众的审视下继续蔓延，令人深感不安。

有一批在2018年至2023年初购买阿迪达斯股票的投资者提起集体诉讼，指控阿迪达斯未披露与坎耶的行为相关的风险，导致投资者被误导。投资者表示，公司早在2018年就已经知道员工对坎耶的奴隶制言论和其他行为问题感到不安。阿迪达斯在向《财富》杂志发表的声明中表示：“我们坚决拒绝这些毫无根据的指控，并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对于这些说法进行有力的辩护。”

坎耶·维斯特与（从左到右）Yeezy总经理乔恩·韦克斯勒；前Yeezy产品全球总监雷切尔·马斯喀特；以及阿迪达斯首席销售官亚瑟·霍尔德。

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事后来看，阿迪达斯选择与坎耶继续合作，在财务上具有一定的逻辑：即使这位说唱歌手2018年在TMZ引起风波之后，阿迪达斯次年的Yeezy销售额依旧突破了10亿美元。（坎耶获得15%的销售分成。）在双方合作终止当年，阿迪达斯损失了5亿美元销售额，这听起来像是灭顶之灾，但与媒体报道的自合作以来Yeezy销售额贡献的60亿美元总收入（一些援引分析师估计）相比，这似乎并不那么惊人。在合作破裂后，阿迪达斯通过销售库存的Yeezy球鞋赚取了数亿美元，尽管公司表示将部分收益捐赠给反仇恨组织。而且坎耶依旧从中获得了分成。

阿迪达斯从彪马挖来古尔登担任CEO，是希望他能扭转公司的状况。他在提振公司股价方面已经取得了进展，过去一年股价上涨了30%，尽管依旧低于2021年。在2021年，Yeezy鞋的销售和其他市场因素，使公司股价屡创新高。至于多元化和包容性方面，新管理层已经有一些公开的不智之举。

最近，阿迪达斯因为失去了德国国家足球队的赞助合同而备受打击，到2027年，耐克将取代阿迪达斯成为德国队的赞助商。与此同时，阿迪达斯又爆发了一场丑闻：德国队球衣上使用的字体，使数字44看起来非常像原纳粹党卫军的标志“SS”。该公司不得不禁止球迷在联赛官方球衣上印这个号码。（阿迪达斯在一封邮件中指出，数字的设计由德国足协（German Football Association）负责管理，与阿迪达斯无关。）

一些员工担心古尔登可能会重新探讨与坎耶的合作关系：去年9月，这位CEO在一档体育播客中表示，他并不认为坎耶关于犹太人的言论是认真的，这在阿迪达斯内部敲响了警钟。公众和内部的强烈反对迫使CEO收回了这一言论。

今年2月中旬，坎耶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张自己与古尔登在洛杉矶机场坐在一起的照片。起初，这位音乐人在标题中说他在超级碗后“偶遇”了古尔登，并与他讨论了Yeezy的销售分配协议。（古尔登公开否认有恢复合作的任何计划。）

后来，坎耶把标题改为“让阿迪达斯再次伟大”——最后彻底删除了所有内容。 （财富中文网）

翻译：刘进龙

审校：汪皓412事件